符远看着有些佝偻的背影，放在腿上的手指微蜷。

许是因为方才一瞬的光明，此刻的黑暗显得比之前更加黑沉冰冷。

又一人低声呵斥，“噤声！”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听过种种传言，也曾有过动摇。

城外，朔风忽急，压低野地里的枯草。

地上的钉刺闪着寒光，马匹一踏入立刻扬蹄嘶鸣。

半晌，他颓然坐回去。

符远浑身一震，脑中嗡嗡作响。

符远的怒意之在一瞬间，随后便是失望，“我一直相信你是因为报仇。倘若你当年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今日布下的局完全可以脱身。你骗了我。”

他说的情真意切，符远按住心底所有的疑问，选择相信。

尽管他认为必要的牺牲是不可回避的，但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他的抱负也不只是权柄或荣华富贵。

屋里再度陷入黑暗。

“小郎君，主人命我等护送您离开。”

他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祖父。

他更后悔把符远教成一个君子。

符危说，他让符九丘小小年纪上战场，本就心中亏欠，若不报此仇不能解心头之恨。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道上出现一行策马疾驰的黑衣人，在那群人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狐皮披风的年轻男子。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若隐若现，竟有数十人之多。

符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年符远接手一部分暗卫不久便完全掌控，就连他这个老主人都无法插手驱使，当时他心中不无自豪。哪曾想一时不察，竟然留下这等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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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倘若他最引以为豪的祖父曾经脚踩万千尸骨呢？

“听我的话，离开长安。”符危打断他道，“陈年旧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多年前你留崔凝一命的时候，心里明知道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伱从来不是个蠢的，可你还是做了。”

事实上，她在那种条件下竟然能顽强活下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一人低声道，“郎君叫咱们在这等，等谁啊？”

“咻——”

符远一直逃避，现在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他一直都想成为祖父那样的人。

顿时四下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只余风卷过草地的哗哗声。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片刻，符危起身提着灯笼缓步走出密室。

“好。”符远站起身。

符危眸光暗沉之中仿佛有万般情绪翻涌，却被死死压在平静之后，可是干涩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情绪，“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他不似魏潜那般珍重每一条人命，战争、徭役、变革，哪一样不会死人？每一项政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都可能用无数人命去填。

可他们符家一介寒门，想从底层爬上去多么艰难，符远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靠着一腔热血打拼，就能够从世家排挤之中触摸到权柄。所以祖父杀伐果断，行事手段狠辣一些都不难理解，但他相信，祖父或许不是君子，却始终是一个直臣、忠臣，是心怀天下百姓的宰辅。

钱财，与符九丘身边一个匪徒联手篡权，毒死符九丘卷走巨财之后解散了匪寨。

而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看到的祖父，只是对方对自己展现的形象。

符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就算是当年，也并不是存着一定要救崔凝的心，送她离开不过是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此事与你无关。”符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像多年前那样骗他。

如今的符远，也不像少年时那般天真好骗。

符远倾身怒道，“你是我祖父，怎会与我无关！你……”

密室门再次打开，数名黑衣人进来。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眼尾抹过，指尖似沾染一点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