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茶壶轻轻放在案上,便转身离开了。
陆家把狗养的油光水滑,耀武扬威,脖子仰得比他的还要高还要直,许是脾气上来,那狗不肯吃仆人喂的大白馒头,非要吃沾肉汤的。
上菜时,季怀真把衣袖使劲儿往下一拉,遮住他黑漆漆的手,假装听不见别人的闲言碎语,对着一道白灼虾,他连虾壳都吞了,又仔细拾起因吃太快而掉在桌上的饭粒,一颗颗吸进去。
他直勾勾的眼神丢人现眼,引得仆人一阵嘲笑,说老爷还没回来,先带他去吃些东西。
白雪附在季怀真耳边,悄声道:“大人,可要属下找借口搪塞过去?”
季怀真低头不吭声,陆拾遗看着他也不吭声。
季怀真半晌不吭声,仰头看着天上刺眼的太阳,继而沉声道:“让他进来,有些话,我等了十八年了,今天就要说个痛快。”
最后他的母亲尖叫着,发着疯,长长的指甲隔着云袖抓自己的手臂。彼时季怀真还不知
那年他八岁,陆家把他给找了回去。他一身脏污,头发里是虱子,指甲里尽是污泥,进去时看见陆家的仆人在喂狗。
屋中,眼前两个容貌相似的人面对面坐着,仿佛一正一邪,一明一暗,正好代表着大齐官场上两股纵横交错的势力——正是季怀真与陆拾遗。
最后还是季怀真先开口,他问陆拾遗:“你叫什么?”
就在他捡起最后一颗,要舔手指时,陆拾遗来了。
怀真府上探探消息,有人却先他一步——燕迟被关进去的第四天,陆拾遗来了。
陆拾遗告诉了他,季怀真又是半晌不吭声,煞有其事道:“是哪几个字?”
“你叫什么?”
二人的势力总是此消彼长,缠绕交错。
陆拾遗的指头沾着杯中的茶水写给他看,季怀真不懂装懂地点头,又道:“不过如此。”
可他母亲看见他的第一眼,听完他说过第一句话以后,就突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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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二人谁都不做先开口的那个。陆拾遗不急,季怀真就更不急,他急了十八年,终于得此一刻,可以好好欣赏陆拾遗不得不来求他质问他的败容。
“阿娘,我是阿妙啊!”
他突然后悔,刚才怎得就没把手给洗干净。
季怀真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陆拾遗的时候。
季怀真把头一低:“凭什么告诉你。”
季怀真那时还不叫季怀真,他看着那狗,又看着一指头按下去就能戳出一个坑的馒头馋得直流口水,心中奢望屡教不改,他想,给他吧,别浪费,能填饱肚子已是万幸,他一点都不嫌弃是狗吃剩下的。
他要亲口告诉母亲。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若重新投胎托生到大户人家中,他梦里的自己,就长成眼前这个样子。单凭陆拾遗的容貌,季怀真就知眼前这人是谁。
虽容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纵使白雪跟着季怀真已久,可每次碰上这样的情形,依旧要靠二人衣物与配饰,与不经意间的习惯辨别一二。
他看着陆拾遗这张脸,难得在他眼中看出愤怒、焦急与束手无策,原来处于下风,性命危在旦夕时,陆拾遗也做不成翩翩公子哥了。
第75章
季怀真在母亲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当真是极为诡异的一幕。
季怀真看着他,像是在做梦。
眼前的女人于季怀真来说应该是极为陌生才对,可自己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有种不自觉想要扑过去抱住的冲动。他既想要亲近母亲,却又害怕自己手上的泥弄脏母亲那不知是什么贵重衣料做成的裙子。
这久不曾听到的称呼刺激着眼前这女人,季怀真的脸在她眼中,渐渐和另外一人的重合在一处。
这是命运天道将兄弟俩阴差阳错地分开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他的母亲不说话,不应和,只盯着自己看,神情越来越僵硬。
他们心中各自对对方抱有敌意,一个心想凭什么老天爷这样不公平,他没有的东西,他的兄弟却都有;一个害怕这未曾谋面的哥哥分了母亲与父亲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