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夷戎七皇子,更不是因为你娘是叶红玉……”
桩桩件件,当真详尽至极,然而燕迟还不放过季怀真,哽咽着,命令道:“还没完,还有一事!你还有一事,做的可恶至极,欺瞒我已久,害得我好苦!”
季怀真一怔,眼前一片模糊。
记忆瞬间回溯到那个竹叶摇曳,光影斑驳的庭院中。
他季怀真愤世嫉俗,阴险狡诈,端着一叠不知是否掺毒的云片糕,哄着那漂亮的外族少年吃下去了,更是留下别人名讳,栽赃嫁祸,引出段孽缘来。数年后再见,更是见色起意,暗生妒意,将燕迟骗得狼狈不堪,更是害人害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心都赔了进去。
季怀真哑声开口:“……我是季怀真,不是陆拾遗。”
话音一落,燕迟已是泪流满面,将眼前的人认认真真地上下一看,低声道:“……上次背着你看不见,今天也终于看你在我眼前头哭一次了。”
季怀真一怔,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之处,想抬手摸脸,却想起手给燕迟绑住。
鼻头传来一阵陌生酸涩之感,他眼前模糊,眼睛发酸,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大红喜服上洇出水渍。
季大人其人,嘴强牙硬,争名逐利,爱慕虚荣,可流汗,可流血,甚至季晚侠殒命之时,也是咬紧牙根站起。自知上天不公,流泪无用,将此事视为羞耻之事,便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不肯示弱。
唯此一哭,如开闸放水,再也收不住,来势汹汹,哭尽那二十八年的心酸不甘。
燕迟到他背后,将他的手松了,向着门外天地一跪,对季怀真道:“过来。”
季怀真一瘸一拐地过去,一撩衣袍,直直跪下。
燕迟哑声道:“一拜天地。”季怀真随他弯腰,虔诚地以额头点地。燕迟又将他拉起,来到季晚侠与叶红玉的牌位前,燕迟又道:“二拜高堂。”
一阵风轻轻拂过季怀真的发顶,似是姐姐温柔的双手。
季怀真一怔,全身颤抖。
二人直起身,又跪在对方前头,燕迟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四目相对间,几乎是泣不成声,轻声道:“夫妻对拜……”
他们定定看着对方,不需多言,齐齐弯腰,额头点地,腰直起,可谁也未先站起。二人额头抵着,互相搂抱着,眼泪唇舌都纠缠在一处,夹杂着痛彻心扉的爱意,糊涂至极,狼狈至极。
燕迟哽咽道:“皇位归他,汶阳归我,我保留兵权,替他镇守边关,凡不愿留在上京者,又或是想要离开敕勒川之人,都可去汶阳——你和阿全也归我了,我带你回凭栏村。”
“你以后不能再用季怀真这个身份行事,在齐人眼里,季怀真连同李峁,已经被我处死……你可以只做阿妙了。阿全也不再是亡国太子,他以后就是你我二人的儿子。”
季怀真已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仿佛有道桎梏他已久的枷锁,正随着燕迟的话而烟消云散。
燕迟伸手,擦去季怀真的眼泪,突然想起什么,往喜床那边一看,脸色微红,低声道:“阿全,出来吧……”
半晌没人动弹,季怀真茫然回头,哑声道:“阿全?阿全怎么了?”
燕迟面色一僵,扶着季怀真起来,往床榻边上走:“我将阿全藏在床下了……”
床帐一掀,床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阿全的影子。
……
偌大的府邸内,一场喜事将歇,满地的红纸,一人身穿凤冠霞帔,游荡其中,青丝披肩,漫头流苏乱晃,如女鬼一样又哭又喊道:“阿全,你出来啊,你去哪里了,阿全——!别吓舅舅!”
燕迟也有些慌了。
季怀真拖着一条坡腿,和燕迟翻遍府邸,终于在一处二人合抱粗的榕树下听见微弱呼喊,夹杂着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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