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灿曾在蜀郡追随过明德帝，自然知道，但凡涉及权力巅峰的事，便是桩桩沾血，件件要人命的。

可这些日子目睹了鱼郦的痛苦煎熬，她反倒释然了，不管到什么地步，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谁的母亲，谁的妻。

她忆及往事，消瘦的脸上像铺了一层珠光，显得神采奕奕。

她苍白瘦削，需用蔷薇粉和胭脂盖住之后细细描画，才能勾勒出好脸色。

她说起从前在周宫里做女官，其实日子过得有些苦，那时候王朝行将就木，庶务甚多，而且内宫里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昭鸾台日夜繁忙，她身为昭鸾台尚宫，每日里有操不完的心。

鱼郦眨巴眼：“可是后来我慢慢就习惯了，我长到那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谁那么需要过。在闺阁时，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只有一条路，长大后嫁给有思，相夫教子，做一个温婉贤良的妻，慈爱宽容的母亲，生一大堆孩子，然后慢慢变老。我从来没想，原来还可以这样活。”

她用过朝食，崔春良进来请她，出了殿门，才看见赵璟早就等在云阶前了。

她展开臂膀，把鱼郦搂进怀里，抱着入睡。

晨光微熹，街衢已经鳞次摆满了货架，肆门大敞，堂倌在门前迎客。

她一直就不是个贪心的姑娘，所求也不过是一点自由，一点尊严，可就是这样，也是奢望，在无尽的纠缠搓磨中把自己熬到了如今的地步。

鱼郦因为明天要出门很激动，躺在榻上拉着万俟灿的手说了半天的话，万俟灿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么活泼的模样，舍不得打断她，静静陪在一边，不时附和几句。

铜镜中的她眉目宛然，若是忽略眼角的憔悴，还是能觅出几分从前的影子。

鱼郦把自己往里缩了缩，拥着香喷喷的被衾入睡。

万俟灿之前还因为寻安内疚过，她也知道，把鱼郦这么带走，寻安就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

可是她如今的身体并支撑不住这样的神采，很快便打起呵欠，昏昏欲睡。

恰有纯酿出窖，整条街都飘着羊羔酒的醇香，鱼郦撩起车帷看了一眼路人提在手里的酒壶，眼巴巴看向赵璟。

赵璟这几夜药吃得多，经常浑

万俟灿一手拿着绿豆糕在吃，吃得满嘴碎屑，不住地说：“这件好，这件好。”

赵璟断然否决：“你不能喝酒。”

万俟灿拍打着她哄道：“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出门吗？”

他也换下了华服，穿一袭白苎襕衫，皂绨衣褖，以玉冠束发，云袖飘逸，消减了帝王的威慑，倒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采。

赵璟听见鱼郦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冲她伸出了手。

妆上完，万俟灿亲自把汤药端来，两人眼神简单交汇，鱼郦接过一饮而尽。

“姐姐，你知道吗？我打小就不喜欢操心，好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也很少往心里去，可是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我才发现，不操心不行，稍有疏忽让坏人钻了空子就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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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郦当然想走着从街头逛到街尾，只是如今她的身体不允许，只能乘车。

万俟灿凝睇她的睡颜，半夜辗转，心里难受至极。

他拉着她先乘肩舆，又在东华门外换上了马车。

鱼郦道：“你还喝呢，我都闻到了。”

清晨，鱼郦早早醒来，让合蕊帮她上妆。

鱼郦留下这件衣裳，非要拿尚宫局刚刚送来的翡翠头面同合蕊换，合蕊直呼“太贵重，不敢”，在鱼郦的执意要求下才收下。

淡如褪墨的眉目都衬出几分妍丽光泽。

她摸着鱼郦的脸，怜惜道：“那时一定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