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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怎么会留一个朝自己射箭的人在身边?可现今鞭打一番都没有结果,他又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才终于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他乔家小公子哪能被人算计?向来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儿。可如今这不仅是将他裴归渡给算计进去了,更是将自己的命也算进去了。

裴归渡将所有事情都盘算清楚后,终于是怒极反笑,自嘲地笑了出来。

裴归渡知道他心狠,一个凌辱过他的人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将其踹进河里淹死,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地一刀划破他的喉咙。将他兄长送回府的,他亦可以为了保住他们之间的秘密而亲手杀之,随后再颇为挑衅警告地将那断指送至安排不周的宋云的马车内。

或许他早就该意识到,从小公子为了躲避世家公子抚琴便可划伤自己的手腕开始,他就该意识到,没有什么是乔行砚做不出来的,哪怕是自己的命,他都敢赌。

裴归渡面无表情地睥着已然痛趴下的文修,仔细回想着这计划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从冠礼之日定下开始,还是从对方哭着求他救乔瑄和乔婉开始,亦或是从最初的结交世家公子开始。

或许乔行砚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结交所谓的世家公子,他需要的只是冠礼当日有许多世家宾客在场见证这一幕罢了。

裴归渡忽而起身,缓缓走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文修,抬脚踩住那人的左手手背,将其生生痛醒,睥睨着,冷声开口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文修受痛咬牙,依旧一字未言。

裴归渡又发力踩下去,语气平平道:“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立马便能要了你的命。”

文修受痛蜷曲成一团,嘴角因忍痛被自己咬出血迹来,依旧未曾出一言。

裴归渡怒极反笑,将脚抬起走开,自嘲道:“小公子不愧是能将我也算计进去的人,这养的狗都是不一般,同旁人的不一样,不会吐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文修全当没听见,只奄奄一息地再次卸力趴在了脏乱不堪的地上。

裴归渡知晓自己去问乔行砚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耐着性子耗在这什么也不说的侍从身上。

他忽而转身,蹲在文修面前。他看着对方满身的伤,不语,随后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是弦月状的,当初乔行砚向他讨要玉佩时勉为其难赠予他的,想不到如今得见天日竟是在这种地方。

文修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那块玉,当即以为他是要对小公子不利,忍着不顾伤口再次裂开的疼痛立马伸出手去抢。

可他怎么可能抢的到,裴归渡稍稍一抬手他便扑了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他这一扑,更加确认了裴归渡心中的猜想,这二人就是故意设计的这场刺杀。

裴归渡摇晃着手中的玉佩,看着那玉佩在烛火下的模样,悠哉道:“你知晓这玉佩如何来的么?”

裴归渡没想等对方回话,也不去看对方的反应,只继续道:“你家小公子亲手赠予我的。”

裴归渡依旧没去看文修,但他知晓对方此刻一定是满目震惊与怀疑。

裴归渡又道:“你又可知,小公子前段时日前往品香阁是为了见谁?”

文修握紧了拳,只想一拳朝对方砸过去,却怎奈手中实在无力。

裴归渡将玉佩收在掌心,看向文修,沉声道:“是我。”

他在文修眼中看到一丝错愕。

裴归渡又轻声道:“我与你家公子自一年前起便相识,相知,相交,苟合。”

他又在文修眼中看到许许多多的难以置信和愤恨,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在玷污他家主子的清白一般。

裴归渡讥笑一声,沉声道:“你同我发什么脾气?瞪着我做什么?你家主子不告诉你,难不成是我的错么?”

文修闻言立马挥拳就要打他,可谁料却被对方不知何时取出来的匕首给挡了过去,倒是让自己的手再次被划出一条长长的伤痕。

皮肤破开瞬间见血,文修在疼痛中再次瘫倒在地。

裴归渡收起匕首,拍了拍自己沾了灰的衣袖,又道:“再问你一遍,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文修闻言冷笑一声,自喉咙咳出一口血来,他含着血讥讽道:“你不是同公子相熟吗?为何不直接去问公子?”

裴归渡本就因此事还在气头上,这人还真是要么不说,一说便专挑他不爱听的说。他一把拽着对方的头发将他的头强行抬起,厉声道:“你们可真是大胆,你的箭法很好么?你可知你那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文修闻言立马就怔住了,早在计划之时,乔行砚就命他一定要将箭射向他的胸口,位于心脉下方,若是射不到关键地方,恐怕此事不会引起什么太大关注,偏得往死了下手方有回旋之地。

文修起初无论怎么说都不同意小公子这么做,可却被对方以“要么便不做,要么便往有用的来,凭空受一箭还没效果有何用,白遭罪么”为由说服了。

可说是被说服,文修却知无论此事他是否做,小公子都会将计划进行到底,就算不是他射箭,小公子也会寻旁人来。

如此,与其将小公子的性命交在旁人手里,倒不如叫他亲自来的好,至少他不会要了对方的命。

文修于质问声中缓缓开口:“不会……不会要了公子的命。”

裴归渡简直要被气得发疯,他将对方的头抬得更高了些,怒而道:“不会是么?那你可知剖肉拔箭是何滋味?失血过多是何滋味?反复痛醒又痛晕是何滋味?”

文修被质问得失了心神,他不知。

裴归渡又道:“他自小身体便不好,如今又中了箭,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倘若此次他体内的箭簇没有清理干净,日后随时都可能因此复发毙命。你们计划此次行动之前是否想过这些?”

文修不语,只是愣神,他没想过……

裴归渡冷笑一声,又道:“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目的是什么?”

文修抬眼看他,思索片刻后,道:“此事你还是直接问公子来的好。”

裴归渡自嘲似的笑了,一把甩开那人,将其重重摔在地上,起身睥睨:“好一条忠心的狗。”

正此时,门外突然赶来一人,随即见宋云开门进了牢房,一副焦急的模样。

“何事?”裴归渡将玉佩收进怀中,问道。

而宋云则是凑到裴归渡耳边将事情如实告知,随后便见裴归渡立马变了脸,他瞬间蹲下掐住文修的脖颈,猛地发力将其从地上抬起。

文修被掐着脖子强行拽起砸到墙上,手中和脚上的铁链随之发出响声,他几乎快被裴归渡给掐死了,而此时在旁的宋云也被吓得急忙上前阻拦。

宋云急忙道:“裴敬淮!你当心点别真把人给掐死了!你把人掐死了我可没能耐去配置解药!届时他死了我也没办法!”

而被掐着脖颈的文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字眼,立马挣扎着想要发声。可对方实在掐得太狠了,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无力地就着铁链死死拍他的手。

裴归渡此刻就像一只发了疯的猛兽,任凭谁也不能阻止他要掐死这个人的心。

裴归渡咬牙道:“可真是个忠仆,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主人要你射箭你便射箭,主人要你下毒你便下毒。怎么,你家主人是不是还同你说死了便死了,要命有何用?啊?”

文修闻言立马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开对方的手,用尽了所有的力才终于被对方一把摔了出去。

铁链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文修在落地后又立马忍着疼痛爬起,难以置信道:“什么下毒?”

闻言二人皆是一惊,裴归渡同宋云面面相觑,随后宋云道:“箭上有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是以中箭第二日才发作,不是你们下的么?”

“箭……”文修低下头,茫然地呢喃道,而后猛地抬头朝裴归渡解释道,“箭是公子给我的,他未曾说箭上抹了毒!”

“什么?”宋云震惊道,转头看向裴归渡,只见那人面上没有任何诧异,只是愤怒,无声的愤怒,他终于明白了,呢喃道,“这位小公子还真是位心狠手辣的主。”

裴归渡瞥一眼文修,对方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是以他只能一甩衣袖离开了地牢,朝那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的乔府走去。

裴归渡是独自一人来的乔府,如今他同御史大夫一同彻查此事,进出乔府也有了由头,下人见了他便直接将他领到了小公子院中。

门外,乔瑄同乔婉正来回踱步地守着,见裴归渡来了只是先行礼,随后又满目焦急地不说话。

见状,裴归渡朝乔瑄问道:“怎么样了?”

乔瑄蹙眉道,语气都微微颤抖:“原先还好好的,药也能吃,也有片刻的清醒,可谁知突然就开始发烧淌汗,嘴里还总念叨着些胡话。请了大夫来,却说是伤口中了毒,因为是慢性毒是以原先才没发现,如今却是毒发了,更加严重起来。”

“是否找到解救之法?”裴归渡定神道。

“大夫说此药有其特有的解药,旁的药都无用。”乔瑄焦急望向四周,又道,“如今只能求早些找到下毒之人,将解药讨来。”

裴归渡心道还找个鬼,将刺客的祖坟刨出来都找不到,因为下毒之人便是中毒之人。

裴归渡正色沉声道:“长公子,此事只管交给我,我定然竭尽全力保住小公子的命。”

乔瑄一怔,拱手作揖道:“如此便先谢过裴将军了。”

言罢,裴归渡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归渡一进门就瞧见乔怀衷与林秋娘站在榻前,而蹲在榻前的是请来的大夫,此刻正面露愁苦把着小公子的脉。

乔怀衷无声同裴归渡招呼,随后又安抚着一旁仍在哭的林秋娘。

片刻后,大夫将手收回。

“如何?”乔怀衷急切问道。

大夫摇摇头,道:“惭愧,此毒张某也未曾见过,只是公子此刻发热不止,脉象虚浮,若是再不服用解药,恐怕天神降世也难以……”

林秋娘闻言彻底哭晕了过去,乔怀衷抱起晕倒的夫人,看一眼裴归渡。

后者见状立马道:“乔大人不妨交于我一试,在下在军中也遇到许多千奇百怪的毒,有些土法子,或许能暂时克止住一些。”

乔怀衷闻言仿若见到了神仙,心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连忙颔首道谢。

裴归渡又道:“只是这土法子怕是不便被打断,还望大人能派人在外看守,莫要叫人闯了进来,只管等我开门即可。”

乔怀衷沉思片刻,道:“好。”

将所有人都送走之后,此刻屋内只有昏迷中的乔行砚和恨不得将乔行砚掐死的裴归渡。

裴归渡瞥一眼仍在冒虚汗说呓语的小公子,暗骂一声后开始就着他的屋子翻箱倒柜。

榻下、枕下、箱中、衣物中、锦盒中、铜镜前,裴归渡将所有能翻的能藏东西的能看的全都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关于解药的东西。

他没有放弃,又全部重新找了一遍,仔细思索着对方平日的言语习惯,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捋了一遍,最后再次走向那个铜镜。

与铜镜一同摆放着的是一个妆奁,裴归渡将妆奁的第一层打开,里面放着一些珠玉坠子,大多都是青白颜色的,同小公子平日出门会佩戴的一样。

裴归渡又打开妆奁的第二层,结果就见那里面整齐地放着一块玉和一支簪子。玉上写着“岁岁平安”,是小公子从他这儿讨来的。

裴归渡只要一想到兴许从那时开始对方就在算计自己,便气得想发疯,一怒之下将这玉给拿了出来,收进自己怀中。

裴归渡又将那簪子也取出,仔细观察一番后用指腹摸上那簪子的顶部,随后往下一按,那簪子便瞬间一分为二,随后滚落出三颗小药丸。

裴归渡将那三颗药丸从地上捡起,自腰间取出一块绣帕擦拭一番,又仔细观察一番,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

良久,见自己的身体未有什么变化,他才松了口气走向榻边。

裴归渡坐在榻边,缓缓扶起昏睡中的乔行砚,将一颗药丸送进对方嘴里,又拿起玉盏给他喂了一口水。

大抵是中毒的原因,自裴归渡进门起他就一直听到对方的呓语,可真要凑近听时,又实在听不出对方说的是什么,裴归渡只得耐着性子时不时“嗯”几句。

此刻裴归渡方将水送进去,乔行砚就像感受到什么一般停止了呓语,缓缓睁开眼睛。待察觉到嘴里有东西后,他几乎是立马便要吐出来,结果又被裴归渡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堵了回去。

乔行砚仰头瞪他,那眼神里仿佛在问:“你喂了什么鬼东西给我?”

而此刻裴归渡也只是面无表情道:“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解药,吃了。”

乔行砚闻言挣扎的力度更大了,见挣不开立马不顾胸前的伤口抬手推开他,裴归渡不敢再用力,怕牵着他的伤口,只能起身退了开来。

乔行砚便在对方起身推开后直接将嘴里的药一口吐了出来。

裴归渡看着地上那混在水中一起被吐出来的小药丸,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着脸看向半仰在床上,胸前正在渗血的小公子。

“把药吃了。”裴归渡冷声道。

乔行砚佯装听不见。

裴归渡又道:“你若不吃,转头我便将你身边那条狗剁碎了喂鱼,然后送到你面前,就像你将仆从的手指送到宋云马车上那样。”

乔行砚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归渡,扯着嗓子道:“你将他怎么了?”

“我能将他怎么了?既然要剁碎了喂鱼,自然是先将其杀了。”裴归渡沉着脸色看向榻上的乔行砚,毫无人性地说道,“难不成让他活着看自己被剁碎么?”

乔行砚没有说话,只是抬手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胸前的伤口一摁,血迹瞬间在纱布上晕染开,低落至他的衣袖上。

裴归渡见状只是蹙眉握紧了拳,而后立马妥协道:“关着,还活着,可以了吗?满意了吗?可以松手了吗?”

言罢,乔行砚才终于将手移开,随即卸了力疼得龇出声,像是在刻意刺激某人一般,难得喊了一句疼。

裴归渡沉默片刻,见对方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才又放软了语气,问:“可以吃药了么?”

“不可。”乔行砚斩钉截铁。

裴归渡瞬间又皱起眉,厉声道:“你真想死在这儿不成?”

乔行砚龇牙,僵硬地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还没到时间。”

裴归渡将对方抽身动手龇牙皱眉的动作全部都看在眼里,但又实在气得不想上前,只在原地看着他。

乔行砚主动解释道,哪怕语气依旧虚弱到极致:“和亲使臣想必已然知晓此事,必会书信至靖央禀报国主。”

裴归渡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靖央国主是个极其讲究礼节教化与宗庙信奉之人,倘若他知道和亲公主的胞弟于和亲吉时前见了血光且不见好转,必定会认为此番姻亲不利他国运势。”乔行砚又因痛皱眉,“绎朝与靖央之间本就剑拔弩张,靖央内部又内乱四起,是以他定然不会接受一个带了血光的公主远赴他国和亲。”

裴归渡闻言讥笑一声,倒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他反问道:“是以你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结交世家公子,所谓的醉君阁宴也不过是个幌子。你才不管他们是否能与你交好,你甚至不在意他们都是谁,你想要的,只是他们见过你,识得你,并且能够出席你两日前的冠礼,成为那场刺杀的见证者?”

乔行砚答非所问道:“这只是下下策罢了。”

“不,这不是下下策,这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裴归渡决绝沉声道,“你连郭弘的脸都记不住,你连他是谁都记不住,你打一开始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你也不怕乔婉被封为公主,你反而怕她没有被封为公主。因为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将整个乔府从和亲事宜里摘除,在不攀附任何党派的情况下。”

乔行砚不语,只仰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裴归渡又道:“无论是绎朝还是靖央,届时都不会让和亲事宜被出现如此血光之灾的人插手,是以你父亲不用继续负责和亲事宜,往后不论此番行动成败与否都与你乔府无关,无论封赏还是忌惮。”

乔行砚轻咳一声,只觉喉咙处有一股温热,大抵是又要咳血了。

裴归渡沉声,语气微微颤抖:“乔临舟,你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我救你阿姐,你从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我。”

乔行砚轻笑一声,忍不住地咳嗽,待咳出一口血后才又道:“裴敬淮,你不要用一副被欺骗了的委屈模样看我,你扪心自问,你当真能保得住我阿姐么?又或者换个说法,你当真有想过要保我阿姐么?”

裴归渡看着对方嘴角的血迹没有说话。

乔行砚又道:“你自己也说了,你不会为了我弃裴氏于不顾,我亦如此。既然从头到尾都是彼此知晓的情况下,你如今又何必诧异纠结于我的做法呢?我不是已然避开了你裴氏么?你又何苦屡次到我府上探望呢?真就不怕引得旁人注意么?”

裴归渡怔了怔,自嘲道:“对,如今反倒成我的不是了。乔小公子手眼遮天,底下侍卫箭法卓然,这般瞒天过海的计谋,裴某还当真佩服。”

裴归渡看一眼榻上轻闭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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