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西河上,江韫之望着平静的河面。河水是深色的清澈,它很干净,但它看不见底。她幻想着,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在人活着的时候,在所谓的爱情、欲望、名声存在着的时候,有多少鲜活的、死去的肉体如鱼料一般被沉入这深不见底的宽阔水域,和吃了他们的鱼一起,在别人的肚子里消化并排出,不知轮回了多少载。
,田野里的大人赤着脚担着水,脚下是湿凉的泥土,燕子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江韫之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个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男孩子、那个和她的弟弟一样年纪的男孩子、那个明明是年轻女仆的儿子、那个名叫小林的男孩子、那个现在叫江学之的男孩子,最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姐姐的微笑。
江韫之明白,那天晚上母亲也跟着死了,存活至今的不过是一个头脑空空的奴隶。
没有任何人提出什么疑问,因为理由在天亮的时候就已经解释了,带着一种命运所拥有的权势。
韫儿,对不起她哭着,从未想过女儿是这样长大的,她竟是什么都知道。
多年来,女人麻木又清醒地过着每一天,俨如一个被活埋的不死的生命。她睁着无法闭上的眼睛,数不清的泥土将她覆盖,沉重地压得她不能呼吸,她本该窒息死的,偏偏她还有知觉。黑暗的视觉,冰冷的感知,狭隘的空间,她多想翻身从厚重的泥土下挣脱出来,但她早已没有力气。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她看着女儿的肩背变得朦胧,韫儿
过几天,家里来了个新女仆,叫阿秀。阿秀长得也算清秀,五短身材,矮矮的,微胖。
江韫之自己认识的青年才俊,好歹年轻,还出过国。她林林总总听他们说了在外的见识后才明白,外
她害怕会被沉入河里,假如晚上被发现的时候。她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当然,整个西川也都相信了。
在这期间,她认识了几位被称为洋鬼子的外国女客人,语言不通,她常看着老板用夸张好笑的手势跟她们交流,这时的她仍未想到自己应该多学点什么,好走得更远,直到之后遇见一些青年才俊,这其中甚至有人向她求婚,但都被她婉拒。
在望西城,江韫之没能上学,在一个中年寡妇的裁缝店里当女工,自力更生。
然而身为一家之主,身为一个男人,他怎么能容忍妻子的不忠?更何况这不忠的行为还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印记,成为镌刻在他脸上的耻辱。他杀了他们父子,让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名正言顺地进了江家的族谱,成为嫡子。他遣走了那个下贱的女仆,他仍爱着自己的妻子,这是他最大度的做法了,他没让她颜面扫地,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荡妇,被人谩骂、唾弃。
江韫之正是不想成亲才独自到望西城来,媒人三番五次去江家给她说媒,什么富甲什么商人,家里干纺织的卖酒的制烟草的,通通往她这儿塞,她坚决不要就说她不识抬举,父亲更是有意在自己的生意往来对象里给她挑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只是年纪会大一点。
江韫之听着母亲的低泣,听着她的诉说,却半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真相,正如她长大以来逐渐猜测的那样,母亲和管家有了私情,父亲和那个女仆私通,各自都生了个男婴,后来也都各自察觉。母亲懦弱地退了一步,天真地以为能救得了自己爱上的男人和儿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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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管家走了,离开西川了,带着江家里那个年纪轻轻就当了母亲的女仆,还有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男孩子,一起连夜走了。他们似乎是一家三口。
一九一五年的夏天,在父亲打算甄选大女婿的时候,在媒人快把江家门槛踏破的时候,江韫之决定独自离开西川,为此在家中大吵了一架。
离开的前夕,她躺在床上,母亲坐在床边。她背对母亲,母亲一直抚摸她的长发,问她,韫儿,你没有话要和妈说吗?你就要走了。
那时我七岁了。妈,你总是提醒我,我长大了,我是大人,我要照顾妹妹弟弟,可是那件事,为什么在那件事上面,你却当我是个小孩子一样糊弄我?江韫之闭上眼睛平静地问道。
江韫之沉默了很久,脑海里一直重演着那个夜晚,那张小脸,最终她开口问道:你喜欢小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