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在怔忡,似乎也感觉到了那滴眼泪,忙低了低头,把它在肩膀上蹭掉了。那内官起身,掸了掸衣裳就要离开,银瓶如梦初醒,慌忙抬头,仓促跪行了几步,赶着叫了几声公公,小番子一把扯住了她,她却仍拼了命往前挣着身子,哽咽了一声,终于逼出了哭声:你们从我身上要什么,只管拿去!但是裴大人、大人他待我恩重如山,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还有桂娘,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了她回去,带我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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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也有着娇脆的小嗓子,会说一口婉媚的苏州官话,唱南曲,在小甜水巷压倒一众小花娘。上一回,就是在小甜水巷,她抱着月琴,穿花拂柳地去献唱一支《十段锦》,檀口未启,先遭遇了许多的波折。好在他来了。如今他又来了这回怕是再见不到了。
那小番子反应快,立时呵了一声,一脚踹翻了她,死死踩住她的肋骨。银瓶吓了一跳,起先连声叫桂娘,喊了两声,明白过来桂娘的意图,便又立即扯起喉咙,急切切地对窗外大声叫起大人来。
简简单单三个字,激得那内官豁然起身,也让银瓶陡然回神。
内官把手抓紧了曳撒,横眉低呵了一句他怎么寻到这里!
银瓶仍在神思激荡,而与此同时,桂娘却已经牢牢抓住了这时机,忙看向了那一溜蕉叶窗。
俏冤家,生的出类拔萃。翠衾寒,孤残独自。
裴中书。
银瓶打了个哆嗦,听见自己腔子里的五内轰鸣。
内官没理会银瓶,横眉咬牙继续往外走,走到了门口又停步,对着那小番子嘱咐了一句。小番子领命,把伏在地上痛哭的银瓶拖到了船底没有窗子的密闭舱房,反锁上了门。
袅袅婷婷的调子,更把银瓶嘶哑的哀求衬得像是荒腔走板。
银瓶登时抿紧了唇,惊恐地看向了内官,听他又阴恻恻低笑道:姑娘,没人能救得了你。你反正是活不成了的,若还有点良心,就不声不响好好待着,到明日老老实实同我们上京。那姓裴的要是有造化,自此放开手,没准儿还能落一条命。
自别后朝思暮想。想冤家何时得遇?遇见冤家如同往,如同往。
骤然听见自己的死讯,她弯弯的月眼瞪成了杏核的圆,里头渐渐蓄满了水,天色阴,更显得水底清澈。但也许生死太沉重,让流泪反成为了小事,这清亮的水光就含在她眼中,半日方凝成一滴泪,悄然滑到了腮边。
桂娘把心一横,悄悄把反绑的手撑在柱子上,竭力挣起了身,拼了命似的把身子往那窗上撞。然而她弯腿坐得久了,两条腿灌了铅似的又酸又麻,根本不听使唤,东倒西歪地跄踉了两步,便又沉沉跌在了地上。
也好,也好。反正买了她来,他不仅没享到半点艳福,反被她添了许多祸害。少了她,他也清静了。
既然姑娘不知道,那咱家不防给你提个醒儿那内官瘆笑,终于要切入正题,提起徐家的前尘来,门外却又走进个小番子来,对着他低语道:干事,岸上来人要见您
一语未了,那内官便笑起来。
我、我的连累?银瓶一个字都没听懂,却被这漫无边际的恐吓镇住了,怔忡喃喃,我一个赤条条的人,还能连累他什么
子上。她唇齿发颤,半日才逼出半句话来,回想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她想起桂娘方才的提点,把唇狠咬了一咬道,若是和裴大人有关,那、那你们就找错了人。我不过是大人跟前的丫头,服侍他没有两日,大人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自然也不知他的事。桂娘是今儿才被大人买来,更是
他吃了茶,把绢子沾了嘴,又走到银瓶跟前蹲下,抄起她的下巴,眯着眼打量,也不知他那万里挑一的人才,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命硬的丧门星!依咱家说,等明儿他下大狱,流放抄家,你若是还活着,可别忘了为他哭一场。毕竟,他是受了你的连累。
他能寻到这里来,想必已经费了好一番周折,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可银瓶愈发泪流满面。
内官皱眉:谁?
高丽纸脆,如果撞碎了,外头想必能听见动静。
东厂还不至于是那等吃干饭的,放心罢,我们要找的就是姑娘。他年纪并不算老,可是声音沙哑苍白,就像他口中弹琵琶的刀刮着人的肉,只是你这么着急和你裴大人撇清,咱家听了,倒真为他寒心呐。
那内官不想她们还有这一手,气得让小番子拖走了桂娘,又随即揪起银瓶的领子,咬牙恨道:你再鬼哭狼嚎,就是赶着那姓裴的去见阎王!
她辨认出那上头糊着的是高丽纸,而朝向正对着岸边。
窗外雨声已经渐微了,还未到春江升明月的时候,可那天色分明已沉淀成了湿漉漉的深青。远远的,阜岸旁似乎有两只江山船重新开张了生意,挂起了陆离光怪的花灯,醉烂的彩球;袅袅的一段胡琴被细风拂开了,随着绿水波推过江岸,有歌女在低吟浅唱,银瓶一听便知是整套的《十段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