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余庆(二)
银瓶醒过来的时候,闻见四周弥漫的药气,只当还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压着层层棉被,最上头被面锁着块大红闪缎,照在昏昏的金色落日里,刺得人眼疼。她闭上眼,把头偏了一偏,打算继续沉浸在混沌的睡意里,逃避眼下无望的事实。
但她随即听见一声轻轻的惊异,是桂娘的笑声:哟,姑娘可算醒了!她爬上床来,爬好了好几步才够着她的额头,笑道,好了,终于褪了烧了。
银瓶感觉到不对劲,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桂娘拉着被角按住了,爽利笑道:别起来,好容易卧了几天汗,看再着了凉的!头前儿姑娘发烧,连着烧了两三天,在客栈里住着到底不是常事,看那地方离我家不远,我就拿棉被裹着给姑娘带回来了。
银瓶躺着看眼前的桂娘,穿着蓝夏布袄袴,青绸汗巾当成个包头扎在头上,脸颊红红的,也入乡还俗地做了小村姑,可她没见她这样高兴过。
桂娘笑道:四五天没正经吃东西,饿了罢?等着,我叫妈把新熬的粥盛一碗来。
我不要!我不要银瓶忙咳了两声,梗着脖子道,祁王祁王可有消息了吗,他的尸首找着了吗?
桂娘愣了一愣:没。听说菏泽山底下都找遍了,八成是叫河水卷走了。
银瓶把脸偏到那边去了,乌溜溜的眼珠子,黑得发了白,像镀上了一层琉璃壳子。
桂娘伸脖子看了看她,又坐回来,无奈道,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你明知道二爷找不见你,非发了疯不可,说什么也不肯见他;反倒是听说祁王死了,白赚出这一场大病,难道你和他也有什么交情?你从前说要去投奔个人,就是他不成?只看着上次在三清观,他哪里是什么可靠的人,别的不说,就说待你的心,又怎么比得上二爷。
一语未了,只听全子隔着窗子在院里喊她:姐姐,妈弄的烧饼好了,叫咱们给二姑送去咧!
桂娘忙应了一声,给银瓶留下一句那姑娘好歇着,要饿了就和妈说。跳下炕下楼到院子里去了。
他们这楼下养猪养鸡,人住在楼上。
桂娘的妈在厨房里,把熥好的烧饼抱在白粗布里。身旁一只竹编食篮堆满着蒸馍馍,火烧,各样腌菜,底下的盒里装着焖鸡蘑菇。
自打十年前桂娘离家,老太太再没这么欢喜过,每天兴冲冲过年一样,虽然二姑就住在村头不到一里地,仍嘱咐唠叨个不住,你们给二姑送了东西,坐坐就回来罢,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啊!她前儿到河边洗衣裳,救了个快死的小子,你们二姑也没个孩子,她乐意照看着,随她去罢,你们把这金疮药给她,剩下的也别管了。等他们出了院子,又赶出来,给桂娘揣了两块糖饼,叫她路上吃着解闷。
银瓶慢慢地坐了起来,倚在窗边往下看,正见老太太往桂娘手里塞饼。
全子才抢了一个也要吃,立即被她娘打掉了手,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桂娘看着,也倒在她娘肩上,扑哧笑了。
一缕斜阳照过去,照亮了门楣上大红桃符的一角。看样子是今年新换上的尽管这一年是这样的多灾多难。平民百姓最可敬的地方,就是在历经苦难了之后,依旧能热热腾腾,齐心协力地过日子银瓶一动不动,眼泪却淌了满脸。
她不能毁了他们。
本来她就把投奔祁王当做一场前途渺渺的赌注。尽管爹爹夸他学问好,又有智谋,可自打她见着他头一面,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人事儿,除了一个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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