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兵起身便要离开,临走前扯了扯蔡彬大褂一角。
蔡彬目光猛地一收,接着就拿着抹布擦拭起这些摆件。
看见了路对面的程兵,失神地叫了一句:“程队!”百感交集之情溢于言表。
蔡彬抽抽鼻子,也从黏腻的思绪中抽离,手忙脚乱地冲洗茶盘和茶具,而程兵则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拿起蔡彬的茶壶就往嘴里倒。
说完便走,程兵头都没回。
“兵哥,你有没有觉得出来之后,看什么都觉得比咱原来大了好多?”
程兵露出一个“不好意思,耽误你做生意”的表情,蔡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像一位刚刚搬进新家的男主人对着初次到访的客人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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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摆摊的胖子,正是蔡彬。
霎时间,他的双眼一下打开了,眼角雄赳赳气昂昂向上翘着,跟七年前一模一样。
程兵突然鼻子一酸。
“那我就不去了,再坐一下午,来一单是一单,多少也是个钱。”
蔡彬脱下褂子,恶狠狠地往地上一甩,露出里面的警用背心。
“戒了?”
程兵终于抬眼看了看蔡彬,表情非常复杂。
“碰不上熟人。”
两个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都是没什么含金量的车轱辘话,见程兵心思不在此,蔡彬就准备收摊,说什么都要拉着程兵吃午饭,好好喝一顿,下午不干活了,程兵推脱了几次都没效果,最后只好说:
蔡彬咧嘴一笑,露出了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
“我还要去看看他们。”
程兵在前,蔡彬在后,导游一样喋喋不休介绍着。就在来到社区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愣住了。
刚走出几步,蔡彬突然在身后叫了一句:“兵哥!”
“出来这两年,我早上八点钟出摊,中午喝个小酒……”说着,蔡彬指了指根本没有牌子的散白酒桶,又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下午六点准时走人。离婚最大的好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原来自在多了,没那么大压力。”
见程兵一直没怎么说话,蔡彬又介绍起来,这几年的摆摊生涯把他的嘴皮子练溜了不少。
“现在一切都社区化了,好几个小区围在一起,中间建了超级市场、幼儿园、小学……亲爹亲妈什么都不用管,老人早上带孩子吃过饭,把孩子送到学校去,就在这老年活动中心锻炼身体,午饭前买完菜,顺手就把孩子接回家吃饭,一条龙服务,比咱那时候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
蔡彬从茶盘旁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程兵,程兵注意到那是一款没什么劲儿的细杆烟,他摆摆手拒绝了。
见程兵还是没什么反应,蔡彬试探着说:“卖这些东西,开始是营生,卖着卖着,把自己卖进去了。身心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才是生活啊。程队……”
程兵轻声问:“你们出来之后……见过面吗?”
“你还是把这衣服脱了吧,不适合你,我看着闹心。”
程兵饮了口茶,似听非听,目光在这摊位上下来回逡巡,看不出什么表情。
程兵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粗烟,蔡彬心领神会,自嘲地笑笑,先给程兵点上一根,再给自己点上,最后把烟盒和火机一起甩回茶盘上。
“我跟你去。”
程兵转头打了个大喷嚏,蔡彬赶紧递上纸,程兵在脸上抹了两下,不动声色擦掉泪痕,满脸笑意掐了掐蔡彬肚子上的赘肉。
“讨口茶喝。”
程兵回头,蔡彬好像一下瘦了二十斤,年轻了七岁。
程兵没接,突然问道:“怎么跑到这儿远的地方来摆摊?”
“是……不能叫程队了。”蔡彬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示意自己说错了话,“兵哥,这个你拿着,开运保平安。”
蔡彬没回到躺椅上,也找了个小马扎坐在程兵旁边,两个人周围升起一道无形透明的墙,隔绝了批发市场的喧闹,几个溜溜达达的客人看到这阵仗,直接离开走向下一个摊位。
穿着制服的保安、花花绿绿,手持绸舞扇的老头老太太和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推销交织、推搡在一起,组成了一幅颜色各异的浮世绘。
他指着这儿说:“程队你看,这个叫韦陀菩萨,传说有十大愿,其中一大愿就是护持正法,守护什么东西多累啊,你看这表情,阴恻恻的,没个笑脸;他这个叫弥勒菩萨,就是咱说的弥勒佛,这笑口常开的样子据说是依照五代时的契此和尚造的,弥勒是未来佛,看看,未来多美好,这给他乐的。”
蔡彬把刚才那串乌木檀香递给程兵,刚刚还是美容养颜的作用,现在又变成开运保平安了。看来这东西的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人不在,任何意义都不再有意义。
程兵大步流星,仿佛从七年的时光外风尘仆仆赶来。两个人对望着,谁的目光都没有偏移,都能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瞳孔。
“嗨。”蔡彬摇了摇头,苦涩地说,“你不在外面,谁张罗?再说了,见面说什么呢?大家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