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老太太们分成两拨,一拨和保安一起,推着两位保险销售往门外走,吵嚷道:“都是你们这帮人!最开始骗我们说什么投钱能上市,最后是非法集资;然后还说卖什么保健品,延年益寿,结果一查都是板蓝根……板蓝根就板蓝根吧,起码还能治感冒呢,你说说你们现在卖什么?卖保险!这不是咒我们死吗!”
另一拨则是从这一拨人群中剥离出来的。他们本来跟着一起推搡,突然就调转方向,指着保安骂:“我家儿女每年交那么多物业费给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们就随便放这么不明不白的人进来啊?卖保险就算了,这要是有不法分子装成他们的样子混进来干坏事呢?坏了我们就算了,这里面都是幼儿园和学校,孩子出了事给你们头割下来也赔不起!”
说着说着,老头老太太们愈发义愤填膺,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感觉他们真不需要什么保安,本身的战斗力比保安强多了。
而被两拨人围在最中间的,就是非常无助的廖健和廖晓波父子。
受警用皮带和制式皮鞋的影响,警官们往往有一种独属于自己的着装方式,可这从廖健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就连他的身形也完全没有了当刑警时的整体感。他举着手机,应该在向电话那头求助,面部表情谄媚无比。为了生存,他就这么从猫变成了鼠。廖晓波和廖健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短袖衬衫和西装裤,连背后汗水浸透的形状都是如此一致。他已经比廖健高出一头,也发福了,更有一种因操劳而凸显的浮肿。一看身体就是亚健康的。
廖晓波一直藏在廖健身后不发声,听到老头老太太们越骂越难听,终于受不了了,腾地一步站在廖健身前,用肩膀把廖健往后挡了挡,大声驳斥着:
“活了这么多年,就学不会怎么说话是吧?我们的公司就在社区门外,当初发大米和豆油的时候你们来抢,头都打破了,现在我们成坏人了?”说着,廖晓波高高举起胸口挂着的工作证,“看看,看看!我们正规单位,都给交社保的,谁是坏人?我看你们是坏人!再说了,保险是一种保障机制,是用来规划人生财务的一种工具,是市场经济条件下风险管理的基本手段,是金融体系和社会保障体系的重要支柱,是国家承认的!怎么就成咒你们死了?你问问你们家儿女,哪个没给你们买保险?”
廖晓波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导致针尖对麦芒,老太太们可就不乐意了,拿着舞扇就开始朝这对父子身上砸,两个人仓皇躲避,跟当初被三大队追得满城躲藏的嫌犯没什么两样。
廖健挂了电话,把儿子一把拽回去,恶狠狠骂了两句,接着赔起笑,一边给保安递烟,一边安抚着老头老太太:“哎哎哎,叔叔阿姨们,你们说的都对,以后我们少来几次,尽量不烦你们,看看这快到时间了,再不去接孙子来不及做饭了吧?”
好说歹说,人群终于散去一半,保安们刚松了一口气,一个老头手持演出道具,冲上来结结实实给了廖晓波脑袋一下。
程兵刚要上前,就被蔡彬拦住了。蔡彬不再言语,深邃地摇了摇头。
“哎!”
廖健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衬衫的风纪扣,剽悍地站在儿子面前,他瞬间爆发出的气场让周围所有人都退开了几米。就在这几秒钟,他的四肢又凝聚成一个整体,变成了一个大写的“人”。
他只发出了这一声,后半句话不言而喻:再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那老头顿时缩回去,朝地下吐口痰,悻悻然离开了。
人群散去。
十分钟后。
晌午的气温已经很炎热了,昨天的雨只在下水井旁边留下一点痕迹,那种所有人都避之不谈的夏天正咄咄逼人地靠近。
仍在户外的人都选择躲在社区绿化的树荫下。这儿放着一套石桌石凳,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下棋的老头都被老太太叫回家吃午饭,有些老太太正是刚刚对廖健廖晓波口出污言秽语的,刚接完孙子孙女回来,对着父子翻白眼“哼”一声,拽着孙子孙女快步离开。
廖健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小心翼翼地把木质棋子移开,乐颠颠地把外卖盒放在石桌上。
程兵、蔡彬和廖健分坐在石凳上,廖晓波站着,熟练地拆开外卖袋,袋子上写着“三菜十元,量大管饱”,汤汁从外卖盒里溢出,显得分量很足。
简单的两素一荤,廖健廖晓波吃得津津有味,一看就饿坏了,而程兵和蔡彬都没怎么动筷子。
程兵心疼地打量着两个人,廖晓波的衬衫领子已经磨出毛边,而廖健把腿搭在一旁的石阶上歇脚,带着小人的红袜子就露出来,程兵心里一算,距离廖健的本命年快过去三四年了……
廖晓波捶了捶胸口,噎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哑着嗓子说:“爸,我去给程叔蔡叔买瓶矿泉水去……”
还没等廖健说话,蔡彬下意识做出动作,就像七年前勘察921案时和廖健搭档的马振坤一样,掏出一张红票上前就要递给廖晓波。等意识到眼前人已经从穿着校服的孩子变成了穿着白衬衫的顶梁柱,他尴尬地笑了笑,手卡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廖健给他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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