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大半夜,两人终于再度躺回床上,雨势微弱,茜纱上透出泛白的光,天已经亮了。
司衣女官端进来朝服旒冕,赵璟揉着额角,哑声说:“今日免朝。”
他趔趄着下床,去散落在地的衣裳里翻找药瓶,吞下一粒药,再躺回来时,鱼郦仍旧双目紧阖,鼻息匀称。
赵璟缓了口气,斜撑起身体看她,“我知道,你醒着。”
鱼郦仍旧没有反应。
赵璟摸向她的衣带,她立即睁开眼,把他的手打落。
赵璟原就没想在早上动她,他躺回来,望着穹顶,缓慢道:“老师想见你。”
“御医
丽嘉
说他没有多少时日了,临终前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见见你。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今日你随我出宫。”
鱼郦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出去的机会。
他们没有用帝王车驾,没有礼官开道,只是乘了一辆极普通的黑鬃马车,除了崔春良和合蕊,另有几十个禁卫微服相护。
鱼郦戴了幂离遮面,悄悄随赵璟进了相国府。
宁殊只见她,好容易才把赵璟赶出去,老相国撑着病体下榻,亲自煮水烹茶。
鱼郦见他病骨支离,心有不忍,道:“我来吧。”
她洗茶、点茶的手法甚是娴熟,不消多时,便将一瓯香醇的茶水推到宁殊面前。
宁殊抿了一口,连连称赞:“姑娘当年在明德帝身边经常斟茶吧。”
鱼郦很不喜欢这些人提及瑾穆,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冷淡道:“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宁殊笑了笑:“姑娘是觉得我们这些乱臣贼子不配提及旧主。”
他并无恼意,反倒有种洞悉世情的豁达,“我今日请姑娘来,并不是要为我等辩驳什么,只是有许多事情,怕是官家也不会对姑娘说。”
“前周时,文泰帝残暴多疑,每年都会派内官去各州郡巡视,藉以判断各节度使有无不臣之心。懂得人都知道,各路黜置使是肥缺,掌有臧否封疆大吏的权力,每至州郡,便巧立名目各种盘剥,节度使莫敢不从。灾荒连年,地方赋税本就吃紧,再加上阉人的勒索,各州郡可谓民不聊生。”
宁殊回忆那些年的日子,至今仍唏嘘:“我知道,明德帝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可是他登基得太晚,没有力挽狂澜的时间了。我知姑娘心有执念,可朝代更迭本就是常态,若此为大逆,那么周朝又是从何而来呢?”
鱼郦有些烦躁:“我说了,老相国有话不妨直说。”
宁殊喝了一口茶,牵出几声咳嗽,缓声道:“老朽大限将至,心中最放不下官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官家纵有大略,但性子乖戾,若无人管束,只怕终有一日会酿出大祸。老朽活着,还能规劝几句,我若离世,却不知他还能听谁的话。”
鱼郦戏谑:“老相国不会觉得他会听我的吧?”她撸起袖子给他看,“相国,哪日官家心情好肯给我个痛快,我倒会对他感恩戴德。”
宁殊盯着她的胳膊,沉痛之余亦有惊讶,不愿意相信自己倾注全部心血教导出来的爱徒竟会做出这么卑劣不堪的事。
他缓了许久,再看向鱼郦的目光中满是怜悯,他起身,走到鱼郦身前,屈膝跪下。
鱼郦忙去搀他,“您何必要这样?他的所为与您无关。”
宁殊不肯起来,泣涕道:“我知为难姑娘了,可老朽实在无人可托,只能求姑娘在日后对官家良言规劝。我没有私心,只是担心这社稷安危与天下苍生,他高居帝位,手握重权,转念之间可负万民啊。”
鱼郦不再试图将他扶起,只是步步后退,蓦地,凄清笑了。
宁殊不死心,仰头看她,“若姑娘答应,我便上表,请求官家立你为后,皇长子的生母有了名分,前途境遇会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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